沈华上辈子吃过无数珍馐美味,却觉得没有哪一样比得上这个干巴巴的馒头。

    可这馒头吃时爽心,待到夜深人静之时,却尽数化作了烧心——

    沈华翻来覆去难以入眠,脑中天人交战。

    原书中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、弄权欺君的大奸臣,众人口中那个残忍屠灭了沈家的刽子手,和今天活生生站在他面前、保他衣食周全的章耀,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?

    陈伯的话此刻在耳畔变得异常清晰:“有些人你是不能用眼睛去辨认的,你得用心。”

    难不成,真的是我先入为主,对章耀判断有误?

    这个念头刚一动,不禁立刻在心里唾骂自己:啊我呸!沈华啊沈华!你还有骨气和脑子么?难道真的一个馒头就把自个儿卖了?他可是想奴化你啊!若他真有好心,为什么不毁了卖身契直接送你去找飞鸢军?他家奴说的话自然是向着他,又有什么可信度了?

    沈华出了一身冷汗,偷偷爬起身向章耀的床张望了一番——这人批公文批到深夜才睡,可入睡却快,此时鼾声微作,正在好梦之中。

    他屏住呼吸,蹑手蹑脚地挪到章耀榻边,从怀里掏出一把自沈家带出来一直贴身藏着的袖刀,双手紧握住刀柄,攥了又攥,心中不断默念“报仇雪恨扬名立万就在此刻还犹豫什么”,可不知怎的,手心里汗涌如潮,就是刺不下去,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不断争吵:

    你和他到底哪儿来的仇?就算真是他杀了沈家,那到底也和你没啥关系,这可是一条人命啊!

    不成!我既然托生于这个世界的沈华身上,就有义务为他报仇!怎可说没有关系!更何况这人既然是个权奸,日后势必有更多良善之人死在他手里,除恶就是扬善,杀他又有什么错?!

    沈华,你明明就是想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,你就是想拿他的人头邀功!否则还没搞清是非曲直,你凭什么决定他的生死?亏你还是从法制社会来的呢!

    但这是人命如草芥、成王败寇的古代,管那么多呢?难不成你真想一辈子窝窝囊囊给人当奴才?老天好容易给你第二次做人的机会,就让你这么白白糟践吗?

    那也不能把自己的成功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之上啊!万一……万一他现在还没有那么坏呢?

    王莽谦恭未篡时。如果能在他变坏之前杀了他,不也是一桩利人利己的功业吗?

    这都是什么屁话!若他真的还没有变坏,为什么不能在他黑化之前尽量引导他往好人的方向发展呢?等到他真的无可救药再杀他不行吗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沈华脑子里那个天使小人渐渐占了上风,须臾之间就给章耀找了千万条不能杀、不该死的理由。他无声地叹了口气,将那柄刀慢慢收回鞘中,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。

    又凝视了沉沉睡着的章耀好一会儿,沈华终究不甘心:“就算这人的是非善恶与我无关,那我也不能一辈子当人奴才!说什么也得把卖身契偷出来,再去叫上罗汉连夜逃走!”

    想到这里,沈华再次振作精神,抻手够章耀的右袖。奈何他右半边身子是朝着床榻里侧,这么硬够有些费劲,一个不小心容易失手弄出动静来。提了提气,沈华索性悄没声息地爬上了章耀的床。

    他使劲生平洪荒之力控制住自己的核心力量,稳稳地虚跨在章耀的身上,俯下身子,小心翼翼伸手拈起章耀衣袖的下半截,把手慢慢伸进袖筒,瞪大了眼使劲摸索。

    他聚精会神地动作着,浑然没察觉自己身下之人已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章耀看着这小东西撅着个屁股跟小猪拱地似的研究自己的袖子,不禁又好气又好笑。看了好半天,发觉沈华也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,还挺执着。终于忍不住出声道:“思岳。”

    他声音虽不大,却吓得沈华差点灵魂出窍,一个哆嗦就倒在了他胸膛之上。